余雪菅聞言一僵。

老太太的身子骨不好不是什么秘密，大夫說要能熬過今年冬天便還有一年，如果熬不過，只怕就是今年了。

柳氏看她神色便知她不敢，立刻又道：“好孩子，我知道在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，但實在不至于鬧到退親這個地步。

“何況男人嘛，三妻四妾也是常事，就是鬧到你外祖母那里，她只怕也會勸你忍讓。

“你再想想，一個姑娘家退了親，名頭就先不好聽，以后還能說到什么好的婚事？

“衍兒已經(jīng)知錯了，不如這樣，你們大婚前我不許他再出門，多陪陪你，這樣你總能氣消？

你想想，你外祖母可是一心盼著你成婚的……”

竟然將外祖母抬出來。

余雪菅一口氣堵在胸口，只覺得自己好似被柳氏拿捏住，一時不知該說什么，只好先回去從長計議。

不退親，她只怕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。

但若是真退親，她的名頭倒無所謂，外祖母身子骨受不了怎么辦……

外祖母可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。

記得剛來顧府那日，外祖母親自摟著她睡，對她說：“以后就把這兒當(dāng)你自己的家，你放心，有外祖母一日這里便沒人能欺負了你。”

這么多年，外祖母一直待她極好，若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她老人家身子骨受不了，她心里如何能過意得去？

隔天清晨去給外祖母請安時，余雪菅依舊有幾分心不在焉。

臨走時，顧老太太卻笑著開口：“雪菅留下來給月娥畫個花樣子，我這兩天頭疼，想再做個藥香囊……”

柳氏看余雪菅一眼，含笑道：“雪菅向來畫花樣子畫得極好的，正好趁著還沒成親多孝敬孝敬老太太?！?/p>

孝敬兩個字被刻意加重。

幾個兒媳婦陸續(xù)離開，顧老太太看月娥一眼，月娥立刻退出去，守在門口。

顧老太太倚在紫藤椅上，朝余雪菅招手：“來外祖母這兒?！?/p>

余雪菅連忙坐過去。

顧老太太拉住她的手，聲音慈愛道：“雪菅，這幾日可是有什么不開心？”

余雪菅眼眸不禁微微一紅。

外祖母身子骨不好，卻還能在她身上費神，察覺到到她心情不好。

她立刻說：“沒有的，外祖母，我很好?！?/p>

顧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：“你這個孩子是個招人疼的，這么些年在顧府受了委屈也從來不跟外祖母說。我想著柳氏雖然滑頭，但心里也還有成算，況且衍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，你嫁過去總不會待薄了你……”

“但我看你這兩日似乎很傷心，可是他們做了什么？你放心，外祖母一定替你做主?！?/p>

余雪菅咬唇，看向顧老太太，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。

外祖母這樣為她，讓她更加說不出口。

顧老太太嘆了口氣，將她輕輕摟在懷里：“好孩子，你記住，無論發(fā)生什么事，外祖母就盼著你好，你好好的外祖母才能放心。你若是不好，我就是到了地底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娘交代……”

余雪菅淚珠滾落下來，抽噎道：“不許胡說，您要長命百歲的?！?/p>

跟外祖母說了會兒話回去后，余雪菅愈發(fā)難過。

親是一定要退的，只是柳氏不愿意，如何在不驚動外祖母的情況下把這個婚退了？

一連幾日余雪菅都沒想出太好的辦法。

這天中午用過飯，她正坐在窗下思索，紫鳶忽然從外頭走進來。

她壓低聲音說：“宋聞過來了，說是來拿硯三爺?shù)臇|西。”

余雪菅微微一凜，回神，忙去箱子找出那件白色披風(fēng)。

她前日特意命紫鳶找人悄悄洗了曬好，親手熏了香，打理得干凈整齊，連同那柄傘和那盞琉璃燈一起送出去。

待宋聞離開，余雪菅才終于松了口氣。

不知為什么，那人的東西留在她這里，她一顆心始終懸著，也不知道在怕什么。

緊接著顧衍又來尋她。

這幾天他總來尋她，剛開始還能等她小半個時辰。

但她一直不見他，他也沒了耐心，只在窗外說兩句好話便離開。

顧衍剛走，大房的二少夫人紀銀朱又上門。

紀銀朱一年前才嫁進府里，兩人年紀相差不大，平日也有所來往，只是不算密切。

紀銀朱很快道明來意。

“半個月后硯三爺要過生辰，大老爺特意囑咐我們一定要辦得熱鬧些，闔府男女都要參宴，需要一扇屏風(fēng)，我挑了半天總覺得差點意思，只好來找你。”

余雪菅來時帶了些家里值錢的舊物，其中有一扇花梨木雕刻的山水屏風(fēng)，木質(zhì)細膩，雕工精巧，先前給老太太祝壽時拿出來用過，所以家里人都知道。

顧硯之半個月后要過生辰？

他之前從未在顧府過過生辰，所以余雪菅并不知他生辰是什么時候。

他是當(dāng)朝首輔，依他的身份地位，想來這生辰是顧家非要湊上去給他過的。

怎么說顧硯之也算幫過她，而且就算沒幫過，余雪菅也不可能說不。

她點頭答應(yīng)。

紀銀朱笑著道謝，又同她聊了幾句家常，忽然問：“我方才好像隱約見著了宋聞，他怎么會過來？”

宋聞可是顧硯之身前離不得的人，平日里他們大房的人想見都見不到，怎么會來二房余雪菅這里？

余雪菅心跳飛快，面上卻不顯，只微微詫異道：“宋聞是誰？”

紀銀朱見她表情不似作偽，便笑道：“是硯三爺身邊的人，興許是我看錯了?！?/p>

她還差點以為，余雪菅跟那位有什么關(guān)系。

紀銀朱又閑話兩句便起身離開。

余雪菅一顆心方才落了地，她摸了摸手心，出了一層細汗，用帕子擦干凈后，眼前突然浮現(xiàn)出顧硯之那雙淡然的眸子，心中一驚。

腦海中閃出一個大膽的想法：要不要找顧硯之幫忙？

他那天說會為她做主，要不要試一試？

一直到顧硯之生辰這日，余雪菅也還未拿定主意。

顧硯之的生辰宴擺在夜里，闔府上下除了身子骨不好的顧老太太皆盛裝出席。

男眷在外院，女眷在廳內(nèi)，中間隔著一道屏風(fēng)，看不清人，但能清楚地聽到人說話。

余雪菅聽到外頭傳來顧硯之清淡的聲音：“開宴吧。”

聲音如玉石輕擊，煞是好聽，讓她不覺有幾分出神。

菜一道道被端上來，周遭傳來此起彼伏的生辰祝語。

顧老太太身子骨不好，并未出席。

余雪菅被刻意安置在柳氏左手邊，百無聊賴。

開席一陣子后，有個小丫鬟過來，手里端著一盅螃蟹醉，聲音清脆道：“這是四少爺特意叫人送給余姑娘的，說是姑娘愛吃這個，把他那份也一并用了?！?/p>

顧衍在本家排行老四，其他房的人都稱呼他四少爺。

這個時節(jié)螃蟹有限，螃蟹醉這道羮又需要用到不少螃蟹，整個宴席下來堪堪每人一盅，并沒有多余的。

周遭瞬間響起打趣聲。

“想不到衍兒這么疼未來媳婦。”

柳氏立刻道：“誰說不是？小兩口恩愛著呢，我就盼著雪菅早點嫁過來，給我生個大胖小子?！?/p>

余雪菅指尖將帕子捏得發(fā)白，只覺得胃里一陣惡心。

她從不愛吃螃蟹。

這對母子大庭廣眾之下演出這種戲碼，無非是要人人都知道顧衍對她多好，她要退親只會顯得她不懂事。

她忍住將瓷盅扔掉的沖動，借口更衣起身離開。

一桌女眷以為她害羞，不過笑笑，并未阻攔。

余雪菅帶著紫鳶走過彎彎繞繞的長廊，去后院的小花園喘口氣。

一進去，便聞到風(fēng)里的花香帶著幾分酒氣。

余雪菅不覺一凜，抬頭。

涼亭石桌上放著一盞琉璃燈。

顧硯之長身而立，身姿挺拔，一襲藍色長衫襯得他清貴優(yōu)雅，似是聽到腳步聲，他倏地回過頭。

余雪菅身處暗處，她知道他應(yīng)該看不清自己，但不知為什么，那瞬間她仍舊覺得他目光炙熱，落在她身上。

又一次遇見了，余雪菅雙手微微握成拳狀，這是不是上天給她的機會。

心念電轉(zhuǎn)，余雪菅做了決定：賭一把。

像他說的，何妨一試？

她低聲吩咐紫鳶：“你去門口看著，若是有人來立刻過來告訴我?！?/p>

紫鳶驚訝不已，還是點頭照做。

余雪菅深吸一口氣，一步步走進涼亭。

顧硯之眉宇間分明有股戾色，今日是他生辰，誰敢惹他不快？

然而令她意外的是，那股戾色在看清她的瞬間驀地褪去，換上原本清冷淡漠的那張臉。

顧硯之打量她一眼，淡聲道：“你今日倒是大膽?！?/p>

不用他喊，她也敢來到他身旁。

余雪菅俯身行禮：“三爺，雪菅斗膽想問，先前三爺說的話可還作數(shù)？”

顧硯之看她。

余雪菅被他這么打量，心里越來越緊張，手緊緊絞著帕子。

片刻后，男人終于回答：“自然作數(shù)。”

他平聲問，“要我怎么替你做主？”

余雪菅咬牙將眼一閉，道：“我要同顧衍退親?！?/p>

顧硯之倏地抬頭，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。